露水的世呀,雖然是露水的世,雖然是如此

頭像 by @邑傘

未行之路 03

03


兰陵金氏人才济济,其中最不乏擅察言观色之辈。


尽管仙督本人在公众场合多次表示自己丧妻后伤心过度,无心再娶,可是男人嘛,嘴上说得好听,心里可未必是这样想——众人心思各异之下,仙督有意续弦的传闻依然不胫而走。


全仙门都听说了的消息,唯独半闭关的蓝曦臣被瞒在鼓里。


一个月后,蓝启仁踏入寒室时,见蓝曦臣又把自己埋进宗务里,一脸谢绝打扰的模样。侄儿发奋履行宗主责任,他心下固然欣慰,但更多的是作为长辈的担忧。


须知道跟隔壁金光瑶不同,他这个侄儿其实颇为好动活泼,压根不是当工作狂的料。且看这几年仙门在金光瑶统领下越发安定,蓝曦臣这个宗主终于稍微闲下来,好家伙,这一闲下来就开始着重“劳逸结合”了,今天上金鳞台与义弟论道,过没几天又与同一个人去隔壁山头品茶,风花雪月、琴棋书画,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哉悠哉。


蓝氏先祖修佛,偏重自律苦修,蓝启仁本来是绝不认可门下弟子贪图逸乐的,更别说蓝曦臣是蓝氏宗主,理应做个勤劳的好榜样;可是,当年蓝曦臣本就是临危受命当上宗主,后来重建云深、忘机犯禁等大事接踵而来,那几年蓝曦臣为了稳住蓝氏是如何夙兴夜寐、身心俱疲,他都是看在眼内的。何况蓝曦臣自幼做事极有分寸,工作之余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爱好,他也不好管束得太过,许多事情,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。


总而言之就是,蓝启仁这是被自家侄儿突如其来的勤劳吓到了。


蓝启仁咳嗽一声,试图唤回自家大侄子的魂:“曦臣啊……”


蓝曦臣居然这才发现自家叔父大驾光临寒室,连忙沏茶招待,正襟危坐道:“叔父请讲。”


蓝启仁再细细打量他,只见蓝曦臣行止有度、笑容温和一如往常,唯眉眼间隐隐颓唐如垂暮老人,看得蓝启仁心里一惊,一句斥责脱口而出:“你……你看看你,现在像什么样子?”


蓝曦臣垂下眼,平平道:“曦臣这些日子一直在寒室处理宗务,不敢有丝毫懈怠,实不知叔父所指为何,能否给曦臣一个明示?”


言下之意:我跟阿瑶玩你又吹胡瞪眼,我努力工作你又挑我的刺,我的叔啊,你到底想我怎样?


蓝启仁差点被大侄子晚来的叛逆期气死:“我让你少往外面跑,不是让你守在房间里不出来。你自己说,你打上回由金鳞台回来,到底出过几次寒室?你……”


蓝曦臣瞧他“你”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,自顾自开启了另一话题:“我抱病不出,劳叔父替我出席了金鳞台这个月的清谈会。只不知会上有何要事?”


言下之意:您老有话就赶紧说,我只对跟阿瑶有关的话题感兴趣谢谢。


蓝启仁见他油盐不进,只得颓然放弃,跟着说正事:“倒没什么大事,就是你那好义弟,这回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!”


蓝曦臣心里一跳,连忙问:“阿瑶如何了,可是遇到什么难处?”


蓝启仁见他马上紧张起来,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,面上淡淡道:“也没什么,就是清谈会后,敛芳尊偷偷把我叫到一边,很是恭敬地拜托我帮忙介绍一些我们家的……适龄女修。”


蓝曦臣呆住了,呐呐问:“叔父……这适龄,是适谁的龄啊?”


“还能是谁,当然是适合他的!”蓝启仁瞪他一眼道,“据说现在外面都在传,仙督自夫人仙逝后一直神思不定,总是念叨着夫人的遗愿,说秦夫人死前曾要他发誓一定要找个好女子续弦,不然她黄泉之下见他孤苦伶仃,必然痛彻心扉,魂飞魄散!”


蓝曦臣抿唇道:“传闻之事不足信。”


“我知你不会信,我便索性跟你一并说了。”蓝启仁顿了顿,开始复述,“敛芳尊说,他纵然已心如死灰,但夫人遗愿也不能不遵,如今之计,唯有找个世家女修续弦,以告慰夫人在天之灵。他还说,女修容貌尚在其次,最重要是……呃,要温顺贤良、持家有道……还说什么,女子绝对不可善妒之类的话。”


蓝曦臣:“……”


蓝启仁守身持重多年,哪里听过人这样直接把择偶条件说出来让他做月老的,还要是发妻发丧未足百日就谈续弦,说到这里时,神色难免有点不以为然:“我见他越说越不像样子,就直截了当说,此事乃仙督家事,姑苏蓝氏大概帮不上忙。”


“然后你知道他说什么吗?”蓝启仁一拍桌子,怒道,“他说,‘这事儿还真得蓝老先生与二哥帮忙。蓝氏女修贤名在外,可堪良配,何不两家亲上加亲’……你听听,你听听!他自个儿胡闹还想拉上我们家女修,简直……太不庄重了!”


蓝曦臣下意识替金光瑶辩护:“阿瑶并不是这样的人,他只是……”


他只是,被我伤透了心,才故意说这些诛心的话来气我。


他当然不敢说出来。但蓝启仁如何能不发现他的异常,他心下叹息,故作不见:“不过,敛芳尊是你义弟,算起来我也是他长辈,何况他确实是……唉,情有可原。我想了想,月老我是做不了了,你找天去跟你几个姑姑商量商量,替你义弟掌掌眼,写一份女修名册带去金鳞台吧。”


蓝曦臣脑子里一片空白,摇头道:“我不明白,叔父,你方才才说……阿瑶丧妻后不久就续弦是很不庄重的,为什么现在又要帮他?”


为什么……你们要帮着他离开我、丢下我?


蓝启仁看他的眼神别具深意。他道:“曦臣,旁人也就罢了,但你是他的义兄,你要为他好。”


蓝曦臣被那一声义兄钉在原地,蓝启仁继续说:“旁的且不论,敛芳尊多年以来为仙门安稳鞠躬尽瘁,又一直尊敬你这个身为蓝氏宗主的义兄,多番对我云深行予便利,却从未对我们邀过恩。他难得有事情求到我们头上,又不是什么大事,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帮忙。”


“更何况,你身为他的义兄,兄长兄长,你算他半个长辈。仙督续不续弦,我没法管,可是义弟的婚姻大事,义兄却管得,而且理应要管。”人非草木,他一路说来竟也动了几分真情,连称呼都换了,“不说别的,就当是让这孩子忙完公务,回到芳菲殿能有个贴心人嘘寒问暖,睡在榻上,旁边不至于冷冰冰又空荡荡的……你与阿瑶一贯兄弟情深,若这孩子真能因此慢慢走出丧妻之痛,你身为义兄,难道不高兴吗?”


一连数声“义兄”如山一般压到他肩膀上,他整个人微微弯腰,再保持不住君子端正的坐姿。


他低低笑着,说:“叔父,这番说话,可不像是您老人家会说的。看来,您跟阿瑶还真是谈了许久。”


蓝启仁若有所指道:“像不像我会说的话,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你觉得这番话对也不对?”


“对,对极了,曦臣惭愧。”蓝曦臣的笑容像是戴在了脸上,“既然阿瑶心意如此,我这个做二哥的,当然要成全了他。”


蓝曦臣接受得太快,蓝启仁也没什么好说的,便站起来告辞。走到寒室门口,却听得蓝曦臣在他背后说:“叔父……就算您不说,我也记得自己是他的义兄。”


此言于蓝氏的基准而言堪称大逆不道,但蓝启仁也没力气跟他计较了。他只道了声“你最好记得”,就缓步出了寒室。


蓝曦臣在案前枯坐良久,待茶水冷透、月上西楼,他才缓缓站起来,洗漱上榻,脑子里依然是蓝启仁方才说的那些话。


“……能有个贴心人嘘寒问暖,睡在榻上,旁边不至于冷冰冰又空荡荡的……”


他莫名有点委屈地想,阿瑶又如何会没人陪了,明明一直都是……


那么多年来,明明一直都是我陪着阿瑶,就好像阿瑶一直陪着我那样。


但是,阿瑶现在已经不想看见他了。


那么,阿瑶以后可怎么办呢?他既不愿阿瑶续弦,那么,难道阿瑶下半辈子都要一个人睡觉吗?阿瑶那么小的一只,半张床都躺不满,睡觉的时候每每把自己缩成一只虾米,看上去就更小了……这样的阿瑶,余生怎么能独自一人睡觉呢?


蓝曦臣回想着金光瑶那眉头紧皱的睡颜,只觉得心痛如绞,满腔酸涩无处言说。


他的手摸向旁边冰冷床榻,心想,也不知阿瑶正在做什么?




远在千里之外的兰陵,金光瑶冷汗涔涔地自梦里惊醒。


他眼睛睁得极大,目光涣散,眼神疯狂,几乎要把床顶盯穿一个洞。旁人做了噩梦会粗喘不停,可他像是刚从死亡当中复活似的,还未重新学会呼吸,屏息静气躺了极久,才深深地吸一口气——吸得太快了,他忍不住呛咳起来,咳得太厉害了,连泪水都流了满脸。


他缓缓地、一字字地,诅咒一般唤出那个名字:“……蓝、曦、臣。”


他下了榻,穿过半个内室去关窗,看也没看窗外一轮皓月,却在路过火盆的时候定住了脚步。


兰陵的冬天来得早,还不到十一月,晚上就悄悄地凉起来。金光瑶素来畏寒,火盆子自然是早早就吩咐着点上,此刻还未到半夜,火盆里的火星子还活跃得很,金光瑶站在火盆旁,觉得自己终于一点点地活过来了。


可他还觉得不够。他觉得这火应该更猛些,这光应该更亮些——


他的眼睛,望向了自己床榻前的一幅肖像图。


这幅丹青,他曾经极为重视,是以收到了榻中墙上这种隐蔽的位置,更添了一层术法,世上唯二人能看得见那幅画挂在墙上。而那两个人,偶然会在睡前指着画中的他们自己笑,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当时的美好,又会许诺未来并肩故地重游。


但如今这些都不再重要,他亦再不需要如此了。


如今重要的是,他很冷很冷,而且急切需要一团火亮起来。


他爬到床上,把那幅画取下,一步步走向火盆。


火焰骤然升高,火舌几乎凑到他的脸上。火光舔吻了他的眼睛,他疼得一直流泪,眼里的光芒却从未如此炽烈——


像是预计到将来成为余烬的命运,因此向死而生地燃烧。




TBC




我又拖剧情,还未成功到达曦曦阻止相亲那里……(。


叔父的gay达发动,看透曦曦,无力地试图掐灭火焰,但看着自己大侄子委屈巴巴,像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熊孩子,又有点心疼……(瑶:您老到底想我怎样,给个准话


话说我写完才发现叔父有像我妈哎,出去玩也骂人,宅家里也骂人,太难了吧涣涣!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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